ICE

《ICE 原創，禁止任何改編轉載或盜用》

(二十四)

【現在社會跟以往不同，現今社會凡事求新、求變、求快，就拿服飾業來說好了，以往是一季推一個系列就可以，但是現在不一樣，現在是每二個禮拜就有新品推出，然後要接著推出新品宣傳和舊品折扣什麼的，廣告要一個接一個，持續在市場曝光，不然這個品牌很容易就會被顧客遺忘。】

會議室裡，鄭秀妍看著設計師和市場部針對下一季商品正在討論不休，業務部報告銷量，市場部擬定戰略，然後這二個部門一直催促設計部趕快交出新東西，不然下一季的銷售規劃一定會開天窗，而坐在一旁的鄭秀妍卻突然想起林允兒曾經跟自己說過的一段話……

曾經……，在林允兒很關心自己的那段日子，她主動給予她很多營運上的建議和新方向擬定，在她被很令人厭煩的股東鬧到不行的時候，林允兒會主動帶著鹽水雞當消夜，敲敲她辦公室大門，用溫柔的笑意安撫她煩躁的心情，【既然擺脫不了他，那就接受這個股東的存在，把持好自己的原則就可以了。】，她說。

曾經……，在她喝醉的夜晚，林允兒頂著滿臉睡意打開大門，讓她得以進門撒野，大教授必須服侍著她進去浴室洗澡，然後又很認命的清理她剛剛在客廳或是廚房留下的穢物，等到被教授戲稱為公主的某人洗好澡之後，大教授就會活像個僕人似的依序遞上化妝水、乳液……之類的保養品，偶爾公主耍賴皮，大教授就會深深地嘆一口氣之後，帶著滿臉無奈卻又細心無比的輕柔動作幫公主擦上乳液、吹頭髮什麼的，然後任憑公主睡在她那張很柔軟的大床上，她再自己收收東西窩去客房，完全容忍了她的鳩佔鵲巢。

曾經……，林允兒拉著鄭秀妍周旋在許多商界前輩之間，這邊介紹、那邊寒暄，本來可以不用喝那麼多的酒，卻因為要把她介紹給對 B&E 有用的商界人士，所以林允兒手上的酒杯幾乎沒有空過，之後再累到睡癱在鄭秀妍車上，隔天就只會用傻笑面對鄭秀妍的責備。

曾經……，林允兒因為不滿意學生所提出的報告內容，所以猛退報告，還責令她的學生要再好好深入了解 B&E，不要老想著該如何敷衍出一份報告，一次次的板臉，一次次的訓練，學生們一次次的沮喪，看得鄭秀妍都心有不忍了，林允兒卻還是堅持『品質第一』，鄭秀妍私下跟 e+ 研究室的學生聊過，碩二的學生都說以前跟林教授做案子沒那麼難過關啊，大家一樣照以前的方式去做專案，別的案子可以過關，可偏偏 B&E 的案子卻都被退回來，基於指導原則，林允兒不會跟研究生們說太多細節，只點個大方向讓學生們自己去研究，說什麼『這才叫研究生！』，搞得一票學生人仰馬翻，鄭秀妍卻知道林允兒是因為她的關係而把標準提高了。

現在想想，鄭秀妍好像太享受林允兒對自己的好了，自己好像太理所當然，但其實她一直都不曾去細想林允兒當初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在付出這一切，也不知道她後來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她的拒絕。

以前，鄭秀妍的生活中沒有林允兒這號人物，鄭秀妍一樣活得風生水起。
現在，鄭秀妍的生活中不再有林允兒這號人物，鄭秀妍的事業持續發展。

以前，鄭秀妍的感情世界中沒有林允兒，她不覺得特別孤單，忙碌的事業總讓她忙得像陀螺一樣團團轉，創業的成就感讓她心靈填滿，足以。
現在，鄭秀妍的感情世界中仍舊沒有林允兒，她對外宣稱並不孤單，心中總是空蕩蕩一片，不管找了多少工作來麻痺自己，心裡的空虛卻像是無底洞一般的填不滿，微荒。

一年多以前，鄭秀妍告訴自己，她的生活中不需要愛情的陪伴，對於林允兒這人，她相信那只是個普通朋友，愛嗎？ 無感。
一年多以後，鄭秀妍卻不知道要再怎麼樣跟自己說『無所謂』，對於林允兒這個人，她不知道該怎麼樣把思念說出口，愛嗎？ 無法描述……

討論的相當激烈的會議現場，一向俐落幹練的鄭秀妍卻沒來由失神的想起林允兒這個人……

※

「姐～」

「小鬼，最近還好嗎？ 還是不想回來？」

「齁……，姐，拜託，可以不要每次都問這一句好嗎？ 我如果有想要回台灣唸研究所的話，當初那麼辛苦申請到美國幹嘛？」

鄭秀妍嘖了一聲，「隨妳，那妳最近怎麼樣？」

鄭秀晶抱著電話窩在床上，身旁攤著幾本書，「嗯，還好。」

「功課忙嗎？ 還應付得過來嗎？」

「嗯……，算還好吧，同學間還滿合作的，不大會搞小團體，然後……，有個學姐挺罩我的，到目前為止……」

「等等！」，鄭秀妍像是聽到關鍵字似的打斷鄭秀晶的碎碎念，「學姐？ 罩妳？ 是罩妳還是特別照顧妳？ 嗯？ 有貓膩喔，給我老實招來！」

親姐姐沒有殺傷力的威脅惹來鄭秀晶的咯咯發笑，其實自打開始她就沒想隱瞞自己姐姐些什麼，否則她也不會透出口風引姐姐逼問啊，在似真似假的威脅下，鄭秀晶說出 Amber 對自己的照顧，也說她是難得不害怕她臭臉的人，鄭秀晶有些害羞有些撒嬌的跟鄭秀妍說 Amber 如何如何貼心，又如何如何搞笑。

然後又說自己對於 Amber 會玩又會讀書的本事也很忌妒，但 Amber 沒藏私，教她很多事倍功半的讀書技巧，大學就是唸工商管理的 Amber 極有耐心的幫著大學不是科班出身的她打好基本基礎，考前惡補是常有的事情。

「所以……，她喜歡妳？」，鄭秀妍問。

鄭秀晶害羞的略遲疑了一下，「嗯。」

「那妳呢？ 妳也喜歡她嗎？」

「嗯……，我還沒答應她。」

「What？ God，還沒？ Means 她告白了？」

「姐～，用一種語言就可以了好嗎？ 不需要中英交換著說，這樣我聽的會很累，還有啊，是有沒有需要這麼驚訝啊？」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快說！」

「哎喲～，就……就她是有直接表白過啦，但是我沒有馬上答應，想……想觀察看看再說。」

「觀察？ 妳想觀察什麼？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是嗎？」

「才不呢，姐，我們現在在說的是同性戀耶，同性戀，you know？」

「廢話，妳當我是傻瓜啊？ 我當然知道是同性戀啊，and then？ so what？」

「姐～，妳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 我們現在在談是同性戀的話題耶，有哪家姐姐可以跟妹妹這麼平和的談這個問題啊？」

「妳家的，怎樣？ Kry，我只問妳一句，妳有喜歡人家嗎？」

鄭秀晶猶豫了，老實說，她不討厭 Amber 這個人，誰沒缺點，Amber 的缺點無傷大雅，是自己能接受的那種，但『同性戀』的包袱實在太大了，光是 Amber 帥氣的中性外型和現在特別照顧她的舉動，就讓鄭秀晶感受到許多異樣的眼光，這些眼光都是壓力，偏偏鄭秀晶又是最害怕成為眾人的目光焦點，這些害怕、這些壓力足以強過心中的喜歡感嗎？ 她完全不敢想像萬一同意交往後會再遭遇到的萬千目光。

鄭秀妍透過聽筒傳來的呼吸聲，感受到自家妹妹的猶豫，照她的性子去猜測，鄭秀妍直覺妹妹害怕了，想了一下，「晶，有些時候……，面對感情不要想那麼多。」

「是嗎？ 是真的可以什麼都不用想嗎？」

鄭秀妍輕笑一下，「倒也不是什麼都不用想啦，我的意思是說不用先設想那麼多，如果心裡有感覺的話，先不用排斥，可以先試著交往看看啊，其實真正的摩擦都是在交往後才會漸漸冒出來。」

「是這樣喔……，可是我們教授卻不是這樣建議耶，她跟我說與其瞭解後而分手，那不如因瞭解而交往，這樣往後受傷害的機率度會小一點，畢竟，當妳用了一些時間去了解那個人很多的優缺點，而妳發現妳不但是喜歡甚至於是可以用欣賞去包容這些的時候，那這份感情才是真摯的，才不會是家家酒。」

這下鄭秀妍愣了，「妳們教授？ 哪個教授會跟學生聊這個啊？」

「哦，對了，姐，我跟妳說喔，現在啊，社會主流是網路購物，網購已經變成一種時尚、尖端、流行的行為，所以我認為啊，我們 B&E 要再更加強這一塊，不要只有在官網才可以買到產品，可以跟一些商務平台合……」

鄭秀妍緊緊皺眉，「等等，鄭秀晶，妳又再跟我外星人什麼？」

「啊～，不是外星人啦，剛剛提到那個教授不是嗎，我就突然想到她在課堂上教到的一些東西，然後我就想到我們 B&E 可以……」

「妳給我等一下，那個教授到底教妳什麼啊？」

「啊，我一直沒跟妳說這個教授，姐，我跟妳說，我在這邊遇到一個教授超酷的耶，啊還有，她也是台灣人喔！」

「什麼？」，鄭秀妍不禁緊皺眉頭，心跳沒來由略略加速，『台灣來的教授？ 教到網購平台？』，這跟某人的專長很像啊，只是天底下有那麼巧合的事情嗎？

沒用視訊通話的二姐妹，鄭秀晶自然不會發現此時自家姐姐臉上泛起的緊張神情，在地球的另一邊自顧自點頭，「嗯，很巧吧？ 這教授是女的，好年輕，才三十初頭歲，大概跟姐姐妳差不多大吧就當教授了，長得又超級漂亮，羨慕死人了！ Amber 跟她交情不錯，我是透過 Amber 才認識她，教授對我們這些台灣學生也都很照顧，Amber 她們那一屆的常去教授家裡開小型的學術交流座談會，說是座談會，其實都嘛是去老師家打牙祭，Amber 也常帶我過去交流，多少可以認識其他學長姐，不過也因為這樣，所以才會跟教授聊到這些。」

「所……所以……，妳跟她算熟囉？ 我是說妳說的那個教授。」

「嗯……，還算可以吧，怎麼了？」

「沒……沒有啦，關心妳一下而已。」，鄭秀妍緊握拳頭，努力壓下聲線中的緊張音調，「所以……，她有多問妳什麼嗎？」

「要問什麼？」，鄭秀晶卻是一副天然呆的狀態。

「就……就問妳的家庭狀況什麼的啊！」

「喔～，我們教授不大問人家這個耶，幹嘛？ 她應該要問嗎？」

「不是啦，哎呀，算了，妳不懂，那我問妳，妳那個教授人品如何？ 叫什麼名字？」

「妳問這幹嘛？」

「那個……，那個，我可以幫妳查一下她在台灣的風評啊，畢竟妳一個人單獨在美國生活，妳姐姐我總是會擔心妳會不會遇到壞人嘛！」

「哦～，姐，妳就不用擔心這個了啦，林教授在台灣的風評超～好，聽說她一路都是在 T 大求學到教授升等，算是在 T 大土生土長，當初升教授的時候還創下很多『全國第一』耶，聽說她是被紐約這邊特聘過來，當初台灣本來還不肯放人的說，總之啊，她超厲害的！」

「林……林教授？」，鄭秀妍緊握住手機的手不由得微微發抖，「你說，她……她的全名是……？」

「林允兒，我們教授的全名叫林允兒，這名字很可愛吧？ 完全沒辦法跟『教授』這種身分連起來，姐，我跟妳說喔，我超級想請她當指導教授，可是超可惜沒……」

其實在鄭秀晶說出『林允兒』這個名字的時候，鄭秀妍的腦袋就彷彿被雷打到似的一片空白，鄭秀晶之後的叨叨絮絮完全是左耳進、右耳出，鄭秀妍萬萬沒想到自己遲遲不敢多聯絡的人，竟然在遙遠的地球那一端還是跟自己扯上關係……

當初鄭秀晶說要申請紐約的研究所，說這樣可以順便照應一下 B&E 紐約公司，她當時就在擔心自己妹妹會不會碰上林允兒，但又不敢去跟黃美英打聽林允兒究竟是去哪所大學、哪個校區，又想說紐約那麼大，應該不至於會發生這麼巧的事情吧？ 但又想想，自己妹妹要唸的是管理學系，而且她功課不差，申請到好的研究型大學不是難事，照理來說，邀請林允兒去客座的也不會是二、三流大學，這二人真的不會遇到嗎？ 這樣會不會有風險啊？

不過鄭秀晶倒不知道姐姐心裡的糾結，等到她都拿到錄取通知的時候，鄭秀妍還沒糾結完，生米早就煮成滾燙的稀飯了，也只好讓鄭秀晶去賭一把，但今晚的一場聊天，卻在鄭秀妍心底掀起巨大波瀾。

早在鄭秀晶說到那位教授的不喜歡打探他人家世的習慣的時候，鄭秀妍馬上變得敏感，心裡有 90% 認定那位教授就是林允兒了，因為她所認識的林允兒就是這個個性，所以之前林允兒從沒問起鄭秀妍妹妹的名字過，其實……，連有沒有妹妹這件事，鄭秀妍都懷疑林允兒還記不記得啊？

一路的鴕鳥心態，又一路抽絲剝繭性的探問鄭秀晶，鄭秀妍一邊祈禱妹妹口中的林教授千萬不要是林允兒，但卻又止不住的希望妹妹會說出令人熟悉的名字，為什麼會這麼糾結，連鄭秀妍都搞不懂自己，那個人跟自己斷聯絡都要一年多了，為什麼每次聽到她的事情卻總是會心跳加速？

鄭秀妍搞不懂現在自己到底在想什麼，只能先嚴厲的交待鄭秀晶，不許她跟林允兒提起家裡的事情，不准提到 B&E，尤其是她這個姐姐的名字更是禁忌，也不讓鄭秀晶多問為什麼，反正這是命令，不准抵抗！

掛掉電話之後，鄭秀妍把自己的頭髮揉亂，窩在沙發裡身子圈成一團，手掌無意識的來回撫摸右腳上的開刀傷痕，不斷的想起林允兒的溫柔，卻又不斷的告訴自己要穩住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