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E

《ICE 原創，禁止任何改編轉載或盜用》

(十)

鄭秀妍，原本在寶佳集團擔任時尚總監，後來決定出走自創品牌，鄭秀妍離職後黃美英這才有機會接任時尚總監一職，如此一來看似是鄭秀妍在打壓黃美英，又或者是黃美英成功擠走鄭秀妍，不過不管其他人私下怎麼猜測都不損這二人的好交情，自創品牌這件事在雙姝之間早就不是秘密了，黃美英還出過不少意見呢，只是畢竟是大集團員工，不能搞一些跟職務有關的自創品牌，以免沾上法律問題，所以鄭秀妍這才決定從寶佳離職。

寶佳集團是從鞋業代工起身，原本是平不見經傳的一家中小企業，跟國家申請了產學補助經費進行企業體質改善後，代工品質達到一定水準，偶然機會下獲得國際運動品牌大廠 second source 的認證，這對一家中小型企業來說，是個喜訊也是個挑戰。

高興過後要面對的就是產能問題，該買設備擴充產能嗎？ 可是萬一設備真的買進來但是訂單突然又沒了的話，那又該怎麼辦？ 可是沒有加買生產設備又能做到大廠要的量嗎？ 再說了，要買設備就要錢，去哪裡籌措資金？ 就算有金主，錢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拿到手的，這中間該如何度過？ 還有啊，設備說買就買啊，又不是在印鈔票，那到底要買幾組設備呢？ 買設備就夠了嗎？ 還是要擴充一整條生產線？ 又要擴增幾條生產線？ 在還沒有最終決定之前，現在又該如何解決產能瓶頸呢？

傳統產業大都採家族式經營，公司草創初期求的是業績，有錢賺才最重要，什麼事情都比不上訂單重要。
缺人？ 那就招募人手啊！
缺訂單？ 降價以求啊！
缺設備？ 買啊！
缺錢？ 跟銀行貸款啊！
品質？ 這個放費錢的東西，談它做啥？

但現在不同了，現在跟國際大廠沾上邊了，沒點好東西怎麼上得了人家老外的眼，但該要如何提升品質呢？ 又還有啊，品質判斷的標準又是什麼？ 總不能每次都用『重工』來把產品做好吧？ 於是乎，曾經成功輔導寶佳轉型的 T 大管理理學院便是不二選擇。

林允兒在求學階段沒少接觸過寶佳的案子，或是課堂上的專案研討，或是參與教授的企業改善專案，及至自己擔任副教授期間又獲寶佳邀請進行電子化商務導入輔導，總之，T 大這個招牌沒少在寶佳出現過，林允兒也是其中參與者之一。

被老闆派來出席研討會慶功宴的黃美英根本就不知道林允兒是何許人也，要不是自家老闆工業設計處處長出差，否則黃美英壓根兒就不會去了解公司的這些專案，更別說要先去查查林允兒的簡歷，不過這個巧合倒是讓鄭秀妍在事後大為開心，第二天更是送上一大盒擺明會胖死人但是又令人無法抗拒的迷你馬卡龍當作下午茶謝禮，好好地感謝自家閨密的誤打誤撞。

至於鄭秀妍嘛，她在寶佳集團一向只負責產品設計，壓根兒就不知道公司其他部門的運作，以前只知道原本專責代工的寶佳漸漸地會提供一些設計圖給那些國際大廠，演變到後來變成是連委託設計的案子都接回來，但卻不知道這中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改變，更別說知道 T 大跟寶佳之間的合作專案，T大？ 對她來說，那只是個會出現在新聞裡的一個學校名稱，

搞設計的人最怕的是彼此合作理念不合，在外工作一段時間之後，鄭秀妍在寶佳開始感到抑鬱，自己的很多設計明明就很棒啊，老總也常常當眾嘉獎，但轉過身後沒兩天卻又以『與委託客戶的風格不合』為理由要她更改設計，如此一來一往的次數一多，個性率性又帶點固執的鄭秀妍開始跟高層或是客戶產生摩擦，鄭秀妍漸漸變得不開心，想積極說服別人的念頭越來越旺，那陣子，她的脾氣很暴躁……

這樣的情況撐了一年多，經濟環境並不差的鄭家雙親對於大女兒在工作中所遇到的不開心實在是看不下去，最後開口建議她不如自己出來開工作室吧，剛開始鄭秀妍只把這個提議當成笑話，一次、二次後，漸漸地，這個想法開始在她心裡發了芽、生根，然後逐漸佔據心頭，最後真的付諸實行。

新公司，說創業維艱不為過，說是百廢待舉也對，鄭新泰的個性又是不做則已，一做就想要搞得風風火火、一鳴驚人，所以到處找人投資入夥，從一個小工作室發展成獨立公司，最後變成某集團的轉投資事業處旗下品牌，這中間不過才短短半年時間，過分密集的發展一度壓得鄭秀妍喘不過氣。

如果只是經營一間小小的工作室，鄭秀妍自認完全可以得心應手，如果稍微搞個大一點，是成立一、二間店面的小公司，鄭秀妍認為也是可以應付得來，可是卻沒想到事態有些超出自己的規劃，照鄭新泰的說法是大集團入股鄭秀妍的自創品牌，但是照人家集團內部的聲音說 B&E 只是少東授意出錢玩玩的小生意，連事業處的規模都不到，就當作是企業避稅轉投資用，這就讓 B&E 的自主性陷入尷尬的局面。

跟大集團掛上關係後，很多事情不見得是鄭秀妍說了算就可以的，大集團有的是錢脈和人脈，鄭新泰又有野心，所以很是積極的在拓展店面或是專櫃，專攻中高階時尚圈，這一切看似很完美的築夢計畫，苦到的卻是鄭秀妍，大公司有的是宣傳手法，那怕只是一條圍巾也照樣可以透過炒作搞得如火如荼，但 B&E 有多少商品鄭秀妍自己心知肚明，產品清單一列出來，稀少的可憐，說穿了，鄭秀妍心裡虛……

※

「所以妳是因為這樣才一個人出國散心喔？」，聽完鄭秀妍敘述創業背景後的林允兒提出了第一個問題，隨後拿起杯子，一口咖啡。

鄭秀妍有個女朋友，女女戀的感情性向在時尚界實屬司空見慣之事，誰和誰交往不會是聳動新聞，誰又和誰分手也不過爾爾，業界都挺平常心淡然的，她的另一半在軟體設計公司上班，個性爽朗活潑，所以交友圈廣大，對於鄭秀妍，她呵護備至；知道鄭秀妍工作壓力大，她體諒；對於鄭秀妍工作受挫後的不自覺任性，她想辦法忍下；知道鄭秀妍決定自行創業，她不贊成但卻表示尊重；對於鄭秀妍在創業時期的焦頭爛額導致無法約會，她不滿但沒多說什麼。

但是，只要是人都是需要被關心的，被對方耍任性久了也是會吵架的，無法跟女友約會的人也是會感到孤獨的，而擁有爽朗個性的人在團體中總是吃香，吃香的人也總是他人想結識的對象，結識後又發現這個人能力不俗，那麼就更是他人崇拜的對象啦，於是乎，邀約變多了，朋友談心的場合變多了，久而久之，傾訴心聲的機會也變多了，然後……，感覺變了，女友面對鄭秀妍之時的耐心變少了，面對新朋友時的曖昧感變多了。

後來啊，鄭秀妍的貼心女友跟別人搞曖昧了，後來出軌了，然後被發現，最後二人之間以分手做為事件的結束。

出國是為了哀悼情傷，療癒之旅並不想以血拚做為處方，所以鄭秀妍並沒有帶上很多現金，雖說是自行創業當老闆，但自始至終也都沒想到要擴大信用卡額度，只想透過獨身旅行帶回淡淡的哀傷，沒想到『錢到用時方恨少』，鄭秀妍帶回國的卻是血淋淋的滿身傷……

但這個出國旅行的真正原因過於隱私，能對剛認識的林允兒說出口嗎？
光『女女戀』這件事就讓人難以接受了吧？ 對於林允兒提出的問題，鄭秀妍想了想，決定選擇隱去真實原因，「或許吧，就公司的事情讓我很煩心，所以乾脆拋下一切出國走走，或許會轉換心情也說不定。」，她選擇這麼回答。

林允兒怎麼會知道鄭秀妍心裡霎那間的惆悵，只單純的認為鄭秀妍是真的因為事業上的事情在傷腦筋，點點頭，她表示贊同，「嗯，有時候陷在某個困境裡是需要毅然決然的決心的，走出來，或許會看到不一樣。」，不過林允兒不知道的是她的這番話讓鄭秀妍瞬間紅了眼眶，林允兒自顧自地繼續說：「不過我是不知道鄭小姐妳轉換心情了沒啦，倒是先”轉機”了，哈哈！」，附帶上一臉無心機的笑容。

一個打哈哈的開玩笑把鄭秀妍從滿腔愁緒中抽出，也顧不上眼睛正發紅，鄭秀妍瞪了林允兒一眼之後才拿起桌上的飲料喝一口，藉以掩飾湧上的情緒。

對於這個瞪眼，林允兒沒特別在意，一個人是惡意還是小發洩似的瞪眼，這一點林允兒很看得懂，所以沒再多回嘴什麼，直接以燦爛的嘻嘻笑帶過，鄭秀妍沒好氣地放下杯子，不過『轉機』這二個字倒讓她想起來一件事：「對了林小姐，我好像還沒好好謝謝妳耶！」

「嗯？ 謝我什麼？」

「謝謝妳在澳洲給我的幫忙啊！」

「哦～～，那個啊，那過去很久了，不用謝啦，人沒事就好。」

鄭秀妍搖搖頭，「話不能這樣說，憑良心講，如果當時沒有妳的幫忙，我雖然最後還是可以回來但一定不會這麼順利，所以真的謝謝妳。」

「呵呵呵……」，林允兒卻覺得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是真的不需要刻意道謝，但也不好制止鄭秀妍，最後索性以乾笑帶過。

「啊，對了！」，鄭秀妍卻明顯沒有想讓這個話題就此帶過的意思，「因為那個時候林小姐妳只有把單據留給我，卻沒有留下妳的聯絡方式，我透過領隊找妳妳也沒回，旅行社什麼的單位又不肯透露妳的資料，所以到最後我才會一直聯絡不上妳，也沒有辦法趕快把妳幫忙支出的費用還給妳，不好意思。 但是我核算過了，我總共欠妳廿萬，是開支票給妳嗎？ 還是妳方便提供帳戶給我，我現在馬上轉帳還妳。」

不過林允兒明顯地被嚇到，「廿萬？ 哪有那麼多？」

鄭秀妍點點頭，「有！」

林允兒緊皺眉頭，「怎麼可能？ 我在機上有算一下，大概只十幾萬出頭而已啊，妳是去哪裡算來的廿萬？」

「那是因為妳沒有算到妳的住宿、餐飲、機票費，還有因為這個意外而泡湯的旅遊團費啊。」

「嗯？ 那個跟妳有什麼關係？ 那些都是我這邊的個人花費啊！」

「嗯嗯。」，鄭秀妍搖搖頭，「那些額外支出都是因我而起的，我是該要負責任。」

林允兒仍是搖頭拒絕，鄭秀妍卻堅持自己的理論沒錯，二不相讓，好一番爭辯後，林允兒屈服了，乖乖報上自己的帳戶，這才平息因為這個話題所引起的論辯，不過鄭秀妍對於那位領隊當時的態度仍是耿耿於懷，直接跟林允兒說鄭新泰還繼續在跟旅行社交涉，堅持要獲得精神賠償。

「嗯……」，聽到這裡，林允兒略略沉吟，「鄭小姐，關於這件事，請問我能發表一下我的想法嗎？」，還不是很相熟的二個人，林允兒顯得有些小心翼翼。

鄭秀妍點點頭，「當然可以啊！」

「我個人認為啊……」，林允兒這才接下去繼續說，「其實嚴格來說，鄭小姐妳這次受傷的原因跟旅行社的行程安排無關，完全是因為妳個人不注意疏失所造成的，旅行社其實完全沒有責任，談不上賠償。」

聽到林允兒這麼一說，鄭秀妍有點來氣，「可是當時那個領隊實在是太不負責任了啊，連幫忙訂個機票都不願意，這樣哪有做到照顧團員的責任？ 不該負擔精神賠償什麼的嗎？」，完全就是一臉氣憤的表情。

林允兒趕緊賠上笑臉安撫，「對對對，妳說對了！」，面對怒氣沖沖的人，林允兒深深知道要先順著對方的毛摸，這樣接下來才會有好果子吃，「那個領隊是不負責任，爛斃了！」

眼前是清澈不已的雙眼，鄭秀妍的怒氣頓時消散不少，「那妳還……？」，不過心裡對於林允兒幫旅行社說話這件事還是有些不開心。

「我沒有什麼特殊立場，鄭小姐，我個人是認為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那個領隊的表現確實是太糟糕了，但是說真的，他沒有任何責任。」，看到鄭秀妍微張嘴似乎是想辯解什麼，林允兒趕緊伸出手掌示意制止，「我是就事論事，法律上，那個領隊確實完全不必負責任，因為意外不是他造成的，也不是因為旅程活動所引起的，純粹是妳個人走路不小心跌倒，但是如果以職業道德這個觀點來看，那個領隊確實太差勁了！
比如說，旅行社是不用幫團員負擔醫療費用沒錯，但是就連提醒團員可以趕緊跟保險公司聯絡申請緊急服務的熱心都沒有，如果當時他有提醒這件事，妳也不至於因為亂了心神而忘記這件事不是嗎，結果搞到當時妳為了籌錢而傷透腦筋，以他的帶團經驗，保險公司可以做到什麼程度的海外救援他比我們都還熟悉，但是卻連一個字都沒有提醒，這就太過了。
又比如說領隊他也可以叫我們找外交部或是領事館什麼的單位提供協助啊，機票的事情就更不用說了，他除了查航班之外就什麼忙也不願意再多幫，一點點服務業應有的熱忱都沒有，真的很糟糕；不過以法律觀點上來說，領隊不必為妳的受傷揹上責任，但是從職業道德上來看，這個領隊完全不稱職。」

鄭秀妍猛點頭，「對，就是這句話，他真的很不稱職！」，林允兒剛剛分析了一大堆，鄭秀妍卻彷彿只把重點擺在最後一句，這讓林允兒有些失笑。

趕緊收斂起想笑出聲的情緒，林允兒只表現出淡淡微笑，「所以啊，鄭小姐妳想想，領隊都沒有法律責任了，那旅行社是要賠償妳什麼？」

「唔……」，這個問題好，倒是讓鄭秀妍頓時愣住了，不知道該要如何回答。

「我個人是建議啦，不需要再繼續在『賠償』這個議題上跟旅行社空耗，那只是在浪費時間罷了，就直接針對領隊當時的處理態度進行客訴，然後要求旅行社回覆合理、滿意而且是明顯有效的處理方式，逼得旅行社不得不去處理那個領隊就好了，反正賠償什麼的，保險公司有付了不是嗎？ 那就不需要再去跟旅行社多要什麼，我個人是認為，拿那麼多賠償幹嘛？ 有拿回當初付出去的錢就夠了，又不是在靠受傷賺錢，是不是？ 這種錢啊，少拿一點的好。
吶吶，我認為，人，平安最重要，事情有處理好了，不負責任的人也獲得教訓，那就夠了，就圓滿了，不需要去費心計較，心情放輕鬆，生活中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等著我們去體驗不是？ 幹嘛要浪費生命在同一個地方轉圈圈？」

是因為林允兒好看的面容嗎？ 還是她那番豁達的分析？ 總之最後一段話『心情放輕鬆，生活中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等著我們去體驗不是？』讓鄭秀妍有點忿忿的情緒沉靜下來，這句話細細品味可以感受出好多味道，心頭也湧出一股想去體驗人生的躍躍欲試。

沉靜了一下，鄭秀妍才抬眼看向林允兒，她嘴角掛著一抹淺淺的微笑，看似單純的神情透著淡然，但那雙頗有深意的眼瞳卻又好像很有些什麼，眼下厚厚的臥蠶正調皮的小拱著，說話的時候那二道眉毛偶爾會不自主的揚起，讓整個人都變得精神許多，可是全身又散發出不與世俗相爭的氣息，很衝突的和諧，卻也很讓人感到被撫慰。

林允兒的話在鄭秀妍的心裡起了些作用，她笑笑地看著林允兒，點點頭，「嗯，妳這樣說也對，我回去再跟我爸說說。」

深怕引起誤會似的，林允兒趕緊搖搖手，「妳不要誤會喔，我沒有在幫旅行社辯解什麼，我只是就事論事說出我個人的想法罷了，妳不一定要接受啦！」

看到林允兒略顯慌亂的神情，鄭秀妍噗哧一笑，不知道為什麼，這一霎那的林允兒全身透出可愛氣息，完全無法想像這樣的她竟然是國內最高學府正教授，不過鄭秀妍倒也沒有讓林允兒尷尬太久，趕緊回答：「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也只是說會再跟我爸討論嘛，妳不用緊張啦！」

林允兒這才停頓了一下，「呵呵呵……，對齁～」，趕緊拿起杯子再喝一口咖啡，藉以化解尷尬。

不熟的二個人因為有共同的交集進而產生了妳一句我一語的往來，一場下午茶會面也因為如此而沒什麼出現冷場，嚴格來說，這二人的相處還頗融洽呢，林允兒時常笑容滿面，看似是屬於較熱情的人，實際上卻是個害羞的主兒，別人不開話題，她是萬萬不會開口的。而鄭秀妍只要一不笑就面泛寒冰，看來很不好相處，實際上卻又是個萬分熱情的人，只要稍稍有冷場出現，她馬上就可以再開出一個新話題，剛開始用詞簡潔，說沒二句就會侃侃而談了。

這兩人正式相互認識的第一場會面，彼此很互補。